话说唐僧师徒四人受如来册封后,俱正果了本位。已功德圆满的孙悟空伸手一摸头,才惊觉自己头上的金箍竟忽的消失了,不免大喜过望,一连给师傅磕了几个响头。翻身下灵山后,悟空感到从未有过的自在,在山脚边的池塘里反复地欣赏自己没有被金箍束缚的脑袋,觉得连自己在水中的眼睛都清澈了许多。
不过孙悟空终究不是一个愿终日吃斋念佛的人。毕竟已得了自由之身,没多久他便辞了唐僧众人,回到了花果山,重新做起了美猴王,与众猴们嬉戏玩耍,快意了好几个月。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仰头躺在树上时,悟空回想起自己九九八十一难的经历,内心终究难以平复,师父、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二郎神、玉帝小儿……一张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何在悟空的眼前闪过。“我是曾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为什么就甘心护送师父西天取经?难道全是因为那金箍吗?”悟空越想心越乱,头越痛,这痛不同于师父的紧箍咒,痛的轻,却是由内向外的、连绵不绝的,实际更要命。想来想去,悟空终于不能再在花果山上待下去了,忽一日,便换了自己做须菩提祖师弟子时的衣裳,变作人形而到凡间去寻找问题的答案。不过悟空又好奇凡间的变化,便又去天宫上待了一年多,再到凡间便已是五百年之后。
虽已是五百年以后,改朝换代,东胜神洲却依旧是物广人稠,各种社会问题甚至更胜当年。宋江作为郓城县的一个押司,自然是看尽了人间疾苦,也因平日仗义疏财、扶危济贫而声名远扬,但他却始终坚持自己的人生信条——报效朝廷。哪怕之后做了山寨之主,他的信念依旧坚定。明明手底下有数万大军,偏偏只想着诏安。若问兄弟们是否想诏安,武松冷笑道“官府有用,还要我替兄报仇吗?”,林冲怒骂道:“岂有抢占人妻的官府?”只有宋江欣然称说:“圣上英明神武,只是朝廷有奸臣当道罢了……”
悟空站在众人的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原来因为悟空在天庭做弼马温时用了些严厉的手段,凡间的马还认得他,一见到他便服服帖帖。悟空化身人形后便借机做了个马商,过上了世俗的生活,又在机缘巧合下通过给宋江献上一匹西域良马上了梁山,专门负责管理马匹,又因自己的这一身黄毛被取了一个“金毛犬”的绰号。
“可惜了我们这帮兄弟,竟跟上了这样的一个头领!”悟空凝视着宋江自以为是的黑脸,不禁怒目圆睁、药业切齿,暗暗想着:“想我当年大闹天空,一个人就把十万天兵、四大金刚打败了,现在居然还要受这种气——诏安!”可突然,悟空又愣住了,手缓缓地伸上自己的头,“我因头戴金箍而身不由己地帮助唐僧,渐渐屈从。宋江哥哥一心诏安不也是如此吗?只不过我头上的金箍有形,他头上的金箍无形,却都箍住了我们的心。”
悟空的眼光顿时放得好远好远,穿过了宋江的黑脸,穿透了忠义堂的墙壁,一直到渺远而无边际的天幕。“师父说我成长了,可这真的是我吗?”
宋江没有理会众人的非议,最终还是接受了诏安,率领起义军征辽国、平方腊,完成了自己建功立业的愿望,只是兄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最终自己眼前也摆着高太尉送来的毒酒。宋江的手颤抖着晃着斟满毒酒的杯子,望着蓼儿洼的方向出了半饷神,终于落下泪来,瘫倒在椅子上。
悟空看着宋江憔悴的样子,两眼冒着火,忍不住从蟭蟟虫变回了人形,喊到“宋江,你若真是天魁星下凡,怎料不到会有今天的下场!”宋江抬了抬头,以为是出了幻觉,无奈地说:“我哪里是什么天魁星,我不过是个小吏,报效朝廷才是我的归宿!”说罢,便将毒酒一饮而尽,眼泪在黑脸上划出了一道道可怖的泪痕。
悟空不语,只觉得内心曾被掩藏起来的东西又被揭开了。“不,这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归宿。”悟空心里想着,“那我的归宿在哪呢?不,我没有归宿。我只为自己而活,无拘无束,惩奸除恶、除暴安良!”
风从悟空的背后吹来,吹起了悟空的衣裳,那是悟空作为须菩提祖师弟子时穿的衣裳,那时他单纯可爱,心里没有功名、没有仇恨,一心只想求长生、学功法,倒也挺好。悟空的头彻底不痛了,他正离蓼儿洼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