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集体主义的副产品
集体主义并不总是指向荣誉感、凝聚力、向心力这些积极结果，它所引发的从众心理有时会使员工模糊了个性，丢失了自我，甚至成为一种负累，让人不情不愿而又不得不随波逐流。
在韩国生活的日子中，我时常会留意到隔三差五涌现出的国民级或现象级的商品、影视作品、综艺节目、服饰穿搭、流行装扮等，这些流行把特定的受众或者拥趸凝聚在一起的同时，也赋予了他们共同的话题，改变着他们的消费方式。比如，一种新的零食如果上市后受到欢迎甚至追捧，则其他的品牌或商家也定会争相效仿。即使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一定会被铺天盖地的广告席卷到；即使你不爱吃或不去买，也一定有相熟的朋友、同事买来与你分享，热心得让人难以拒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韩国人对美的要求似乎更高，也更喜欢效仿同伴、追赶流行。我在国内读大学时，班上就有一些辨识度极高的韩国留学生，女生清一色的棒球帽和染色披肩发，宽大卫衣搭配短裙或牛仔裤，男生蓄着当时流行的中分发型。这种高度一致的打扮，让一向脸盲的我越发难以分辨彼此。在韩国，一种新的妆容可能会带火特定品类的化妆品销售，一种对五官面容的新审美也会让众多爱美之人趋之若鹜。爱美的人们纷纷前往整形外科，不惜重金，不顾疼痛，只求美得更标准、更主流，哪怕这意味着失去自己的特色。再比如，现象级的影视作品也是韩国的一大特色。以韩国电影为例，由于不同院线都采用几近统一的定价，根据票房收入很容易推测出观影人次，这和许多国家仅能统计到票房收入的情况不同。观影人次是更有意义的票房风向标，韩国票房排名靠前的电影的观影人次远超1500万人次，这对于人口刚超过5000万的小国是惊人的成绩。这些按照人次统计所得的数据背后，不乏两次以上走进电影院的观众——陪家人看一场，再陪朋友看一场，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反倒是，在职场或者朋友之间的闲谈中，谁还没有去电影院用实际行动支持过当下热映的影片，才会被视作异类。除了电影，全民热捧的韩剧也不少见。如今，互联网娱乐方式大大改变了人们观看电视的习惯，很少有人会按照电视台的播出时间，在同一时间观看同一节目，更多的人会按照自己的作息节奏，选择在视频网站或平台回看，或是下载后慢慢观赏。与之相反，许多韩国国民至今还保留着传统的观剧习惯，对一些热播的电视剧或综艺节目，他们习惯守在电视机前等待首播，那是一种有点期待、有点激动的感觉。有趣的是，韩国的大部分电视剧并非杀青后才播放，而是边拍边播。由于库存剧集有限，所以并不能够在一周内的每天连续播出，这就出现了每周仅有1～2天限量播放的情况，周一、周二播出的电视被称为“月火电视剧”（韩文中周一、周二分别被称作月曜日、火曜日）。对于缠绵悱恻或是动人心魄的剧情，这一周的等待真是把人的胃口吊得老高。在这周中每一天的茶余饭后，追剧的人热衷于谈论和推测剧情。为了能更好地融入这样的对话中，谁要是不看上几集，那实在是说不过去。更为有趣的是，韩剧这种边拍边播的模式，有时还真能让热心观众真切地参与到剧集制作中来。由于时尚韩剧会有一些标志性的取景地，在这些地点周边走一走、逛一逛，说不准就能撞见当下热播剧的男女主角正在加紧拍摄后续剧集，我就曾在公司的写字楼下偶遇过剧组拍摄。为了进一步增加互动和人气，一些导演和剧组还会十分亲民地倾听大众对剧情发展的期待、对结局的强烈要求，就曾发生过剧本的原定结局实在不符合大众的情感取向而不得不修改的趣事。
人们的从众心理和步调一致并不仅限于普通人，光环笼罩之下的明星亦如是。相比欧美和东亚国家的明星，我观察到的是，韩国明星在个性方面不够张扬，或者说是在压抑个性。他们或美丽或帅气，能歌善舞，乖巧懂事，公众形象佳，可谓娱乐界的模范生。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小心维护自己的公众形象，对韩国人所说的“体面”十分注重。在和我同期在韩学习的中国学生中，有一名是H.O.T组合的铁杆粉丝，她在课余常与一些志同道合的粉丝们去明星们家附近蹲点，寻求偶遇。据她说，明星每次见到粉丝，无论是身体疲惫还是心情低落，都会强颜欢笑，尽可能满足签名或合照的请求。更有甚者，一天晚上，她和伙伴们索性敲开了明星家的门想询问欧巴是否在家，开门人是欧巴的母亲，告知儿子不在家，得知是粉丝后不忍让她们空手而返，随手拿了一顶欧巴戴过的棒球帽送给了她，真是让她喜出望外。韩国的艺人们未必人人生性随和，个个洁身自好，但当他们目睹了演艺界前辈或同僚的事例，深知如果一不小心、一不留神而爆出负面新闻，都有可能影响或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也正是在这样的隐形压力之下，他们的精神常年保持着高度紧绷状态，这导致了个别艺人在极端情况下偶有结束生命的悲剧发生。
集体行动和从众倾向带来的负面性，在职场也不难觅其踪迹。它在职场的不良影响，不仅会阻碍个体的个性发挥，还有可能降低集体和组织的效率。这让我首先想起每个工作日的午餐场景，与中国职场三三两两的就餐情况不同，韩国的工作午餐组局时，四人以上成行的情况很多。曾经不止一次，我们在午餐的高峰时段进入一家餐厅，由于顾客相对饱和，没有一张大桌子可以容纳下所有人。这时，一般不会有人提出将大家灵活地分成两桌用餐，而是会移步到下一家，找一个有大桌的餐厅。这应该会让饥肠辘辘的人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吧！至于餐厅的选择，大家也会有扎堆儿的习惯：在阴冷的下雨天，蜂拥而至前往餐馆吃碗泡菜汤会是不二之选；三伏天时，按照以热制热的传统选择参鸡汤是不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的；在宿醉后的次日午间，用豆芽汤解酒显然是明智之举。餐毕，如果距离下午开工还有闲暇，大家还是“舍不得”分开，一群人在午饭后遛弯、逛街是写字楼周边常见的风景。这时，常有人会提出请大家享用餐后饮料或甜点——咖啡、酸奶、冰激凌、VC养生饮料，任君选择。
如果说午餐时间的从众最多就是无伤大雅的随大流，那工作场景下的从众则可能导致内耗和非效率。尽管如今的韩企加班情形大幅改善，但在过去，集体加班是十分常见的。加班，原本只属于工作没有完成的人，然而，在从众心理的影响下，陪同事加班是稀松平常的。最初，我以为自己的工作做完就可以潇洒离开，但慢慢发现，如果你的团队中哪怕有一个人还在孜孜不倦地伏案赶工，那么你是不应该果断、洒脱地离开的。对于可以申请加班费的人来说，陪加班可能还有一些经济方面的考虑，但很多公司的中层以上员工并没有资格申请加班费，这时陪人加班提供的是一种队友之间的情绪价值，也是一种集体主义的安慰和关怀。
从众的不良后果还包括简单复制、阻碍创新。毋庸置疑，全球顶尖的韩国企业的创新基因非常突出，但也不能否认企业行为方面存在的从众性。比如，某家企业的新品上市大获成功后，可能会引发竞争者的追随和效仿，缺乏创新的同质产品纷纷粉墨登场。这让我想起一个广告，它以夸张的手法揭示了这种商业上的从众行为。曾经有一种香蕉牛奶是韩国澡堂里做完桑拿后的理想饮品，它甚至成为一代人的童年记忆。某家公司率先研发并上市了这种经典款饮料，产品配料中应该没有真的香蕉，浓浓的香蕉口味和淡黄颜色全靠香精和色素加持。随即，其他食品厂商看到商机后完美复刻配方，上市雷同产品。其中，有一家颇有心机的公司不屑于如出一辙地抄袭，研发了有差异的产品，把香蕉牛奶的颜色变成了乳白色，并同步推出了一支广告片来讽刺其他同行。广告中，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会议室里拿着黄色的香蕉牛奶，重重摔在桌上，对下属吼道：“谁说香蕉牛奶都该是黄色？”——想想也是，香蕉皮是黄的，里面的果肉可不是。